母爱,穿越死亡(二)
文/深山灵芝
母亲所说的房子,那是我很小的时候造的。解放前,祖祖辈辈都住在山沟沟的窑洞,一是为了省钱,二是为了躲避战乱,出行靠两条腿,收获依赖肩上的扁担,改革开放后,政府为了改善老百姓的人居环境,住在沟沟坎坎的人只要有能力,政府配合批宅基地到了岭上。当时大哥哥刚刚结婚,父亲为了避免以后发生纠纷,直接报批了两片宅基地,一片写上了大哥哥的名字,另一片写上了小哥哥的名字。盖房子的主材都是父亲买的,大哥哥买了他自己房子的辅材,小哥哥当时还上学,所以写着小哥哥名字的房子实质是父母亲造的。
小哥哥结婚后,小嫂嫂多次指桑骂槐让母亲搬离院落,由于房子和她毫无瓜葛,所以她的无理取闹总是得不到支持。后来夫妻俩去西安康复路市场干起了批发,数年见不上一面,婆媳间的疙疙瘩瘩也就告一段落。
父亲下葬后的当天下午,天空下起瓢泼大雨,脚脖子深的雨水往屋里漫,我和姐姐们拿盆的拿盆,拿笤帚的拿笤帚,一瓢一笤帚的往外赶。小嫂嫂双手叉腰,满脸喜庆,母亲说:“你公公不在了,作为晚辈你没有一点儿悲伤反而又唱又笑,你就四邻八舍的议论,你就不想想你是啥名声……”
小嫂嫂一脸不懈:“公公死了,以后你就没有靠山了,我说你心不正一碗水端不平兴一家灭一家,为啥让他死到我家,他又不是只有一个儿,那个儿难道是你给别人生的……”生性暴躁的三姐再也听不下去了,哐哐哐几个嘴巴子搧了过去,嘴里吼道:“第一个耳光搧你不孝敬老人,第二个耳光搧你满嘴喷粪,第三个耳光搧你白上了这么多年学……不要以为老爹不在了,老娘就流落到了你手底下……”小嫂嫂揪住小哥哥的衣领:“你这个窝囊废,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,她当姑娘的想在娘家称王称霸,没门儿!”说着开始操起了家伙,掂起铁锹,小哥哥一声没吭,整个人消失在雨幕中,留下了的是女人之间的撕扯乱打。母亲瘫软在湿乎乎的地上嚎啕大哭,一边哭死去的父亲,二边哭自己没有着落的未来。那哭声就像飘扬在空中的塑料袋,时而被风撕扯的体无完肤,时而重重摔在地上,给人的感觉是撕心裂肺。看着香案上父亲慈祥的照片,甜甜笑着,父亲在世时很不爱笑,可是这张遗照却乐呵呵,也许他也是想竭力摆脱这个没有良心的世界吧,他无牵无挂走了,留给母亲的是什么,她跟着你吃糠咽菜,不顾惜自己的身体生下一群儿女,吃苦是她的专利,孝敬父母是她的本分,可是父亲你给了母亲什么,漂如浮萍的一生?满脸皱纹的母亲越发苍老无奈,扶着墙的手开始颤抖,我在心里埋怨父亲:“爹,你走了,你省心了,可我娘怎么办?”
平息这件事情的是母亲,她拿着扫把摔打三姐:“孩子,嫁出去的姑娘不要管娘家的事,娘不让你出气……”周围的邻居拉开了小嫂嫂,年龄大的开始指责:“你公公尸骨未寒,你不安慰你娘就算了,你还给伤口上撒盐……”小嫂嫂吐了一口痰,擤了一下鼻涕摸到鞋底上:“死,我巴望着他死呢,那是他该死,住着我的房子,一心向着他家老大,等到这死老太太老了,等到要我伺候她,你看我怎么收拾他……”大姐生气了,站到院子中间,雨哗哗哗吓着,好像苍天的眼泪:“话你也说了,你的意思我也知道了,放一百心,老娘不会让你伺候,我给老娘带走,我吃啥老娘吃啥,以后咱家的事不说了,你自己养着姑娘孩子,你给你自己的孙男嫡女交待去……”
家里总有出头管事的人,大姐的做法我举双手赞成,说句不好听的话,我们四个姑娘养不住一个妈。实际情况就是如此,儿子媳妇就是多余这个妈,没有这个妈,各家各户也就过好了。夜里狂风大作,闪电一个连着一个,四个姑娘分头做母亲的工作,母亲执拗一辈子了,无论怎样就是不跟我们回城里:“我有儿子,住姑娘家不是让外人戳脊梁骨……”我说妈这都啥年代了,姑娘儿子一样,人家生女孩的人家就不过了,识时务者为俊杰,我们当姑娘的也真不想给这俩孩子折腾了,你听我们的话,这要这个家安安稳稳不吵架就行,你能吃多少花多少……
第二天早上院里一片狼藉,昨夜一场暴风雨,树叶树干满地,大门外的乡村公路上也是土匪进村经过烧杀抢一样,小哥哥两口子早已不见踪影,也不知什么时候走的,可能挣钱比他娘的命都重要吧。母亲执意一个人待在家里,大姐跪在母亲面前:“妈,你给我们去城里吧,我和三妹小妹相离那么近,你喜欢谁家住谁家,老爹不在了,你一个人孤零零的,哮喘心脏病,我们真的不放心,你不去我们也不能安心做生意……”母亲使劲摇头,三姐急了:“娘,你要是不去,我跪死在你面前。这么大一个院子,你一个人肯定想俺爹,你先给我们进城,缓过来这股劲,你要是想回来我送你……”
母亲和我们回城了,想家时我们带她回老家看看。楼群密集,城里的夏天热,母亲会在夏天待在老屋一段时间,没事和老姊妹拉拉家常,回味他们以前的岁月,日本鬼子来了的时候她们是怎么躲在地道里,人民公社大跃进的时候谁谁谁出风头了,文化大革命谁领着串联批斗了……提到房子,母亲总会对婶子大娘讲:“这房子就是给小儿子的,我就是住住……”都说糊涂老婆向闺女,可我母亲不是,不管儿子做了什么,做错了什么,她好像都能原谅,她眼里心里梦里全都是她的儿子。
时间到了2012年,高速公路管理局要在我们村建一个出口,北环的延伸线也要穿过我们村,从孟州到三家店的快速通道说也是要从村里通过。公路设计院开始去村里丈量,规划路线和桥梁设置。小哥哥远在西安,好像长了顺风耳,第一时间回到了村里,因为房子要包赔钱,他最先想到如何让我母亲出去。
我到家的时候哥哥正指着母亲的鼻子争吵,步步紧逼,母亲整个身子贴在了墙上。我把他拉到一边:“人在做天在看,你这样做你不怕得到报应,房子是谁盖得你比谁都清楚,当时咱三姐寄钱的单据还在,大姐买楼板用的司机还活着,你拍拍胸口问问良心你当时在干什么,你当时还是一个初中生……”小哥哥很是吃惊,他根本没想到一项木讷的我会如此指责,接着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:“我在西安买了房子,正急着装修,我就是急着要这钱!”我说老娘怎么办,他两手一摊:“她又不是生了我一个……”母亲骂着不让我管闲事,她害怕我给小哥哥结下梁子:“死丫头,这事不用你管,我不信他能把我暗害了,活一天我就在这房子住一天……”我知道母亲放不下小哥哥,把气恼变成悔意:“小哥哥,做妹妹的可能说话重了,可是你这样对咱妈谁也控制不了情绪。我说你看土地证的拥有人是你,我,咱爹咱妈四个人,咱爹不在了,我也不要,你和咱妈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,这钱就是咱妈的养老钱,你们一年不给一分钱老娘怎么过,一年看病都是用万数你知道吗?我给大姐三姐商量了,规划后我们三人在村里给老妈买一套房子,你和大哥哥的房子咱妈谁也不住,母亲钱花不完将来你们弟兄俩分,我们姑娘不参与行吗……”小哥哥一听暴跳如雷:“我的房子,土地证是我的名字,你们会的不少啊,想分钱没门,现在都给我搬出去……”
时至浅秋,门口的老槐树满目葱绿,不知哪个孩子用镰刀把树皮拨弄了一地,树身渗出一滴滴浓缩的眼泪。阿黄围着院子找寻狗食儿,母亲养的几只土鸡咕咕咕个不停,失落的母亲再也找不到出气的对象,拿着一根小棍打阿黄,阿黄一动不动,瞪着眼睛挑战着母亲的底线,母亲气呼呼坐在地上:“唉,我这是老了,说话真是没底气了,鸡子狗儿也都不怕了……”
我知道继续和哥哥争吵,母亲的心脏病很快就会发作,因为她走路已经摇摇晃晃,说话也语无伦次。倒了一些水,赶紧喂他吃速效救心丸,轻轻把她放到床上。把小哥哥拉到马路边:“你在西安买的房子将近二百万,母亲连看都不能看,如今你还惦记这一点钱,你啥时候想过咱爹走后咱妈的日子是咋过的,你想过你小时候你身体弱,发烧感冒不分时候,咱妈一米五的小个子是如何背着你跨沟走坎的。你还记得小时候给咱妈买自行车的承诺吗,那是你生柿子吃多了患上痢疾,瘦得像一条软蛇趴在咱妈肩头,咱妈拉着我,沟太宽没跨过掉了下去,裤子挂烂了,嘴也挂流血了,满脊梁圪针,我头上摔个大包,腿也摔瘸了,而唯独你好好的。母亲一瘸一拐背着你,你怎么说,妈发觉我真的不能没有你,我长大了给你买俩自行车,你带着我去串亲戚,小哥哥,你怎么啥都忘了,咱妈这个岁数了,你抬抬手让她过去好吗?”
小哥哥蹲在马路边哭:“小妹妹,我真的不想这样,那是我自己的娘,我心里的苦心里的痛你知道吗?你嫂嫂人家不愿意,吵着今天离婚明天离婚,我还有俩孩子,我不想让俩孩子少爹少妈,咱妈我知道是不会受罪,因为还有你们几个!”
多少年都没给小哥哥说知心话了,世俗的东西让我们改变了很多,政府推翻妇女头上的三座大山后,女人不仅仅是翻身做了主人,随着社会的进步,女人已经成了社会的女神,看着无奈无助无神的哥哥,我眼泪婆娑:“小哥,如果咱妈能像你这么想就好了,妈是个传统的母亲,她觉得儿子才是她的全部,儿子的家才是她的家,她说住在俺们家里就是寄人篱下,有种串房檐的感觉。房子你要从长记忆才对,考虑一下母亲的感受,况且修路只是政府的一种规划,这不是一句话的事,这需要钱。”一提到房子,哥哥劲头来了:“咱三姐上次打了你小嫂,她恨都恨死咱妈了,还会让咱妈住这房……”
听到这我举目无泪,奄奄的夕阳在西边留下最后一抹嫣红,整个村庄在嫣红散去之后沉寂于苍凉之中,我说:“小哥哥,兄妹一场不容易,本不该对堂公薄,可我觉得不这样,站在道德层面用人性感化,咱家的事情真的说不清,也许只有法律能冷酷的宣告对和错,房子用该是谁的不应该是谁的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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